《跟著妹妹搭巴士 (
Riding the Bus With My Sister : a True Life Journey)Rachel Simon著,黃道琳譯,女書店,2004。
《深夜小狗神秘習題 (The Curious Incident of the Dog in the Night-time)Mark Haddon著,林靜華譯,大塊,2005。
 
找上《跟著妹妹搭巴士》的機會再巧合不過。為了找康薇爾的小說,在總圖標示準備移架整理的書櫃間地毯式瀏覽,發現有趣的題目就拾起來信手翻閱;不過吸引我的倒不是書名,反倒是譯者兼本系學長黃道琳。黃先生的翻譯既通暢又優美,不過大多都是與人類學或文化相關的書籍,例如相當有名的《菊花與劍》,原著Ruth Benedit已經讓作品具有相當的文學性,中譯繼承了這項特質,還必須兼顧評論性質在兩種不同語文轉換間說理通達的需求,非常厲害。那麼這本看起來跟醫療和心理學比較相關的書到底有什麼意思呢?
 
《跟著妹妹搭巴士》以第一人稱貫串,透過側寫與智障妹妹搭乘巴士的經驗,兼倒敘整個家庭與心智障礙成員的相處歷程,作者並不僅僅為了表述自我與家族生命的變遷,更重要的還有司機們與「酷貝絲」間的互動與情誼。不同路線的巴士每天間歇地穿越紅綠燈、人行道和十字路口前進,卻也是每天固定班次、固定站次繞城市來回載運形形色色的乘客,在這看似線性發展卻又成迴圈的時空關係,參與在其中的人們交互形塑多重關係的場域。作者以患有輕度智障的妹妹貝絲作為輻射書寫的起點,他表達自我意志、「掙脫」社會賦予的束縛(包括安份上下班、住在集中營式的庇護之家)的契機,在於父母竭力追求貝絲和其他兄弟姐妹共享「立足式平等」的長期養成。少了工作之後的他沒有與社會隔離,相反的,他以搭巴士作為和外界接觸的起點:司機是這場社會劇的當然主角,一面注意路面安全,一面還要配合情境來個哲學式的靜思語開示、笑果十足的即興娛樂,或者天氣預報,以及某場家庭衝突的仲裁調解;他的言行是開放在公眾眼前的(有時候甚至演變成一個議題式的討論),但對其回應的對象──貝絲(尤其是某些固定乘客)而言,則從對話中建立了更深一層的親密關係。
 
但是,智力障礙者如貝絲,在享受這種情感交流的同時,是否有能力察覺,並且肩負維繫上述關係(至少在公車的空間裡可以被稱為「友誼」)而應盡的義務與責任呢?作者從「貝絲沒了工作」開始就暗示著妹妹幾乎不受規範約束的任性,無論是他總鮮豔又清涼的衣著(連胸罩對他而言都太緊!),或是拼命三娘地在大街上追趕好接上下一班巴士,或是讓自己想表達的字字句句聲壓全場,有時完全是出自刻意地再三踩踏對方容忍的危險邊緣,直到衝突爆發,造成關係持續的危機甚或永久斷裂。而這也正是引起部份人士異樣眼光和反感的根源:「他為什麼這麼自私!」就連作者某次希望和貝絲商量「請假」事宜破局之後,原先的愧疚都忍不住為漫天的氣憤與委屈給蓋過。好比一條彈力繩,貝絲的情感需求在一端過度施壓勒緊,最後不是把用力的一方彈開(就像是某些司機避之唯恐不及),就只好坐待繃到極限的瞬間,「啪」聲一響兩敗俱傷。但是,人畢竟有其適應的彈性,就像羅多夫立下的「限制」,在貝絲的理解和可接受範圍內,用智慧找出某種抗衡的張力。這不是容易的事,但卻才是我們真正學習對障礙者尊重的開始,一個真正多元的文化。
 
我必須挑剔《深夜小狗神秘習題》的中譯在很多方面都說得很不清晰(雖然沒看過英文原著),就連下列我所做的句摘都必須要重新前後文對照加上揣測其意,畢竟這本以自閉症兼數學天才兒童的克里斯多弗為第一人稱的小說,在遣字用句上應該不會過度艱澀。我非常好奇作者到底如何將主人翁的性格和思考脈絡描摹地如此唯妙唯肖,逐頁瀏覽男孩既複雜(他不斷運算和驗證繁瑣的數學公式)又單純(一次只能一件事,資訊太多可會讓他的腦袋當機!)的性格,透過緝查小狗謀殺案串聯起生命中散落的記憶,再逐步邁出穩定的步伐尋找遠在倫敦的媽媽、尋找數學能力檢定的認可、尋找自我存在的意義與價值,悲傷中微微帶著欣慰的微笑,深刻感受爸媽對子女毫無保留的疼愛,應是閱讀之後的最佳寫照。雖然我還是不免很壞心地想,這個家就這麼輕易地走向大復合結局嗎?
 
佛家談現世的貪嗔癡,論人生八苦的警與戒,但就是因為人與人之間存在「愛」,我們會對他者付出,並且因為記憶著彼此的關係而對其有期待和想望。有時候我們說但凡世間情愛普天皆然,有時候我們會說就是清官也難斷千頭萬緒(或說千奇百怪)的家務事。在同與異之間,總還存在一些難以言說的秘密;不是不能說,卻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或者正如其中一位可愛的司機所說,「要做一個更像樣的人,就必須付出那代價」。
 
 
「長久以來,我會喜歡小說裡的古怪人物,對新聞報導的異類分子我也給予掌聲,但貝絲對巴士那種獨特的狂熱太令我覺得不安,以致於我不願去瞭解她的生活。」
~《跟著妹妹搭巴士》,頁25
 
「好一個心智年齡。彷彿他們認為一個人每天每日的心思慾念──以及識字水平、情感成熟度、時尚偏好、音樂品味、衛生習慣、言辭能力、社交手腕、情感需求、常識──可以全部整整齊齊裝進一個盒子,然後像小孩生日蛋糕似地在上面擺一個蠟製的7或13或3。......這樣的對話是那麼像例行公事,而且那麼多年下來老是一成不變,我原先的不安早就化為順應;接下來,我也認清,我將永遠在兩個世界之間傳遞訊息,卻不完全屬於任何一邊。」
~《跟著妹妹搭巴士》,頁25
 
「我想要保護她。我想要拉著她的手,然後像梅林告訴長大後成為亞瑟王的那個小男孩那樣,我也要告訴她,如果你像鷹那樣高飛往下看,你會發現國家之間並無界線,這可能會讓你以為人與人之間也沒有界線。但是,貝絲,相信我,人與人之間是有界線的:由於有一些看不見的線,你想要得到什麼以及別人能夠給予什麼兩方面就接合不起來,這是你不能超越的界線。」
~《跟著妹妹搭巴士》,頁128
 
「我注意到,我也必須改變用詞用語。我不能再像有生以來那樣說某某人『是智障者』。我從別的網站得知,如果使用新的『以人為主的語言(People First Language)』,例如『有智障的女人』,那麼我們就會把重點放在人本身,而最不會強調他的殘障。這有一個可以類比的例子:癌症患者只是有癌症,他們並不完全等於癌症。殘障者也不是殘障者的全部。」
~《跟著妹妹搭巴士》,頁197
 
「實際上,有些網站盡量不用『智障』,改用『發展限制』、『智力限制』、『認知限制』等同義詞。......許多我認識的人可能會不以為然,認為這些語言改變只不過是迎合政治正確罷了;我自己有一片刻也這麼以為。接著我轉而又想,貝絲這輩子需要克服多少文化上的阻隔──還有,患有其他殘障的人需要克服多少身體上的阻隔:沒有斜坡的人行道、缺少方便設施的洗手間、拒絕搭載導盲犬的計程車。比起她以及他們幾乎整天幾乎整天都得遭受的種種,改變一下我的用語實在完全不算什麼。」
~《跟著妹妹搭巴士》,頁197
 
「每輛巴士個別都是一間私人歷史教室,或是一間小餐廳,或是一間集體縫製被褥的場所,或是一間學校課堂,或是一間喜劇戲院──但每輛巴士又透過一個人接到另一個人,而全部連結在一起。......我看得出每輛巴士各有不同的旅程,但所有那些旅程又時時緊密相連在一起。那是這世界的一個巨大的網絡。」
~《跟著妹妹搭巴士》,頁250
 
「質數就是你把所有的數學模式都去除之後餘下的數字。我覺得質數就像生命一樣,是非常合邏輯的,但你永遠也想不通那些規則,即使窮畢生之力去思考也不能。」
~《深夜小狗神秘習題》,頁23

「人們之所以會相信上帝,是因為這個世界非常錯綜複雜。他們認為會飛的松鼠,或人類的眼睛,或大腦這樣複雜的東西,根本不可能偶然發生。然而他們應該以邏輯來思考,如果他們能以邏輯來思考,他們就會明白他們之所以能提出這種問題,是因為這些問題事實上已經發生,並且存在多時。……好比假設地球上每個人都來擲銅板,結果總會有人連續擲到五千六百九十八次正面,這時他們一定會覺得自己非比尋常。其實不然,因為沒有擲到五千六百九十八次正面的人有數以百萬計。」
~《深夜小狗神秘習題》,頁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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