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真善美影廳外的邊牆陳列著歷屆民族誌影展的海報,儘管只是個一般觀眾,還是有種回顧田野和青春的感動啊。夾在確診數字下降帶給人們對疫情受控的喘息空檔間,十月以來活動增加了,每天都很忙,只能在工作空檔間盡量趕上了幾部片,趁著連假尾巴趕緊用幾個關鍵字速記下來。


高砂的翅膀
這部片是以滄桑又悠遠的歌聲起頭的:朋友啊,請帶一對翅膀來,讓我可以順利飛回家。


其實,即使是家族和部落大致還在的都蘭,要在21世紀初追尋超過一甲子的二戰高砂義勇軍記憶,依舊不免帶著已經過時的模糊與遙遠,唯有發黃但依然被珍藏的相片,以及老人猶記臨別時的話與真實的淚水,宛如從原鄉升起的一縷牽念的輕煙,勉力繫著當初在殖民與文化認同下遠赴異域為日本作戰的那群幽魂,並促成這場新幾內亞的藝術行動。
 

導演蔡政良並透過自己作為觀察者Futuru的身分和藝術家Siki對談,輔助了許多紀錄畫面的脈絡,包括如何為翅膀取材、如何與當地協商翅膀樹立的位置,以及對「戰爭紀念碑」涉及殖民意涵標註的反思-日本和澳洲可是早早就以政府的力量在Wewak蓋了華麗的石碑,每年舉辦儀式,除了紀念,還毫不掩飾地帶著讓人感到諷刺的軍國宣示意味。對比下,都蘭發起的行動不是出自官方、翅膀雕塑的原料取自當地天然的風倒木,我們可以預期在人事與物理變遷下,終有自然消逝的一天。雖然沒有明說,但似能隱隱回應影片後段導演和藝術家也在反覆探問的,這個事件帶來的意義究竟是什麼?日本軍國色彩和認同在這裡被沖得很淡很淡,反倒是為了迎接遺骨歸鄉,凝聚出關於部落歷史的這一頁,讓部落豐富了日常以外的情感,成為可被新一代述說和再創作的故事,是我覺得這場行動有意思的地方。
 

流浪之聲:高麗阿里郎
這部片介紹了另一段比高砂義勇軍還久遠,但更綿長的歷史:因1930年代日俄戰爭而從中俄邊境/海參崴一帶被流放到內陸勞動的高麗離散人群。導演從追尋一位已逝的天后級明星-李含德的生命史開始,探索這個從20世紀初一路活躍到1990年代的「阿里郎劇團」,才稍微觸碰到這群失落在中亞各地的底層移民。


片中團員們強調的「高麗傳統」韓服、腰鼓,以及《春香傳》等的說唱藝術,透過團員俄語比韓語更通的介紹和身教示範,看起來都混搭了與韓式內斂性格較不同的俄羅斯風情,儘管矛盾,但意外地充滿一絲文化融合的趣味。
 

不過另一個讓我感覺矛盾但衝突的,來自導演大篇幅地收錄了團員塔瑪拉˙房的巡演追憶:她深深緬懷著那段精緻華美、大膽愉悅而享受掌聲的青春,但從訪談中映照出來的,反而是人民公社裡,高麗移民在苦寒異地中掙扎求生存的悲慘境遇-把阿里郎劇團的演出當作村落大事,人人紛紛換上最好的新衣前來觀看,因為公社勞動結束時間已經到晚上8、9點,開演時間往往已近半夜,但舞臺下仍然熱情轟動...雖然我也沒親身經歷過「勞軍」,但這情景的描繪似乎有點像,也稍微可以理解觀看者與表演者同時在這個情境中感受到的認同與激情。對比塔瑪拉˙房的敘說和演唱,背後有一大群人是無聲的,甚至是現在的韓國社會所不熟悉的,而隨著這些移民適應良好、陸續與當地人通婚、老去,這段歷史也在快速消褪中...
 

冰原快跑人
這部片雖然超~級~長~而且拍攝時間距離現在已經有20年了,但實在是酷斃了全程看完我只想請導演收下我的膝蓋,因為這真的是「部落的電影部落自己拍」的經典啊!
導演Zacharias Kunuk自己就是俗稱愛斯基摩的Inuit人,冰原快跑人的故事素材取自Inuit的傳說、卡司都是部落人、取景就在Igloolik,真材實料的北極四季無論是無盡的冰河還是花叢都壯闊到爆表。不只如此,劇情片當中要愛情有愛情(除了浪漫連激情動作通通都到位,這可是民族誌影展少見 XD),要謀殺也有非常道地的謀殺(趁獵人在帳篷裡午休、女人外出採集,用魚槍暗襲),結尾不是英雄以牙還牙取得自己的勝利,而是成功驅逐了邪靈和壞蛋來修復群體的和諧,真是一部充滿Inuit文化意涵又有娛樂效果的片。

 

本屆影展還播映了導演另一部片 #諾亞皮加圖克的一天,同樣以劇情片形式重演Inuit人被加拿大政府威脅利誘遷入定居地的歷史。在諾亞生活的1960年代,Inuit人住在雪地但不再打造冰屋,家中充滿許多外來現代品,例如熱愛自己無法生產的茶和超級多糖。在漫長的對話中,當白人再三重述「法律規定」然後要求土著翻譯認真傳話過去,沉默的諾亞清晰的回擊:「好啊,你叫我搬去你的土地,那我也叫你搬來我的土地如何。」這個類比邏輯真是精采!
 

接下來,隨著冰風暴逼近、時間推移,白人態度更加粗魯且冒犯,再三表示不能理解諾亞為什麼堅持要住在冰天雪地,甚至認定像諾亞這樣的土著不願讓孩子接受學校教育就是一種落後的行為,臉色看似平靜無波的諾亞則對著其他獵隊成員說起另一番風景:就連意外撞見熊,諾亞都被自己相當尊敬、相當有名望的白人牧師當作擋箭牌,「保護原住民」?這種話還是省省吧。即便如此,故事的結尾我們都知道了,Inuit人還是漸漸習慣了在定居地生活,文化也隨之發生巨變,透過影片可以感受到在時空變遷的壓力下,導演對文化消逝的感受更迫切、批判性更高,但也更多無奈,就像年邁的諾亞留給Inuit文化研究所做田野記錄的歌詞:無邊無界自由狩獵的生活,僅供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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