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繚綾①
念女工之勞也
白居易
 
繚綾繚綾何所似?不似羅綃與紈綺②;
應似天台山上明月前③,四十五尺瀑布泉④。
中有文章又奇絕⑤,地鋪白煙花簇雪⑥。
織者何人衣者誰?越溪寒女漢宮姬⑦。
去年中使宣口敕⑧;天上取樣人間織⑨。
織為雲外秋雁行⑩,染作江南春水色。
廣裁衫袖長制裙,金鬥熨波刀剪紋11。
異彩奇文相隱映12,轉側看花花不定。
昭陽舞人恩正深13,春衣一對直千金14。
汗沾粉污不再著,曳土踏泥無惜心15。
繚綾織成費功績,莫比尋常繒與帛16。
絲細繰多女手疼17,扎扎千聲不盈尺18。
昭陽殿裡歌舞人,若見織時應也惜!
 
[ 註釋 ]

①繚綾:一種精美的絲織品,產自越州(今浙江紹興一帶)。
②羅:質地輕軟而有疏孔的絲織品。綃:生絲綢。紈:潔白的細絹。綺:素地織紋起花的絲織品。
③天台山:在浙江省天臺縣北,山上有“石粱飛瀑”,極為壯觀。
④四十五尺:暗喻一匹繚綾的長度。按唐制,絲織品一匹長四丈,此處說四十五尺,大概是當時官吏貪虐,加重剝削百姓(參見陳寅恪《元白詩箋證稿。繚綾》)。 
⑤文章,指繚綾的花紋圖案。 
⑥地:底子。花簇雪:花紋有如簇聚著的白雪。簇雪與鋪煙相對。
⑦越溪:在今浙21省紹興縣南,相傳西施曾在溪上浣紗。此處指編織繚綾的女工所在地。漢宮姬:漢宮的妃嬪。這裡是托漢喻唐。
⑧中使:宮中派出的使者,即太監。宣口敕:宣佈皇帝的口頭命令。
⑨天上:指皇宮。樣:式樣。人間:民間。
⑩秋雁行:指所織的花樣。行:行列。 
11金鬥熨波刀剪紋:用金屬熨斗熨出波紋,用剪刀裁剪出來。
12相隱映:因光線反射,文彩時隱時現,閃爍不定。
13昭陽舞人:原指趙飛燕,此處借指唐宮中能歌善舞、得到皇帝寵幸的妃嬪。昭陽,漢宮殿名。
14春衣:舞衣。一對:一套。直:同值。
15曳土:拖引泥上。
16繒,帛:都是絲織品的總稱。
17繰:抽繭出絲。
18扎扎:機杼聲。盈:滿。
 
[ 賞析 ]

     這首詩列《新樂府》五十篇中的第三十一篇。唐自安史之亂後,越州一帶的絲織業在官府的獎掖下急速發展,繚綾就是其中極精美的一種絲織品。元稹在《陰山道》詩中寫道:“越觳(縐紗,薄而輕)繚綾織一端(唐制以六丈為端),十匹素縑(一種微帶黃色的細絹)工未到。”意即用織十匹普通素絹的工力,也作不出一端繚綾。這種高級新型絲綢的精難程度於此可見。由於它適合宮廷貴族的消費要求,辛勤紡織的越溪寒女便不得不日夜操勞,甚至賠上自己的青春。元稹《古題樂府‧織婦詞》雲:“縵絲織帛猶努力,變緝(聶,古代計絲的量詞)撩機苦難織。東家頭白雙女兒,為解挑紋(挑成花紋)嫁不得。”足見當時繚綾貢戶之苦。詩人們因此作詩諷諫,自居易寫下了這首《繚綾》詩。
 
     作品首句“繚綾繚綾何所似?”用問句的形式引起讀者對繚綾這種絲織品的注意,造成一層懸念,讀者開始產生對繚綾的關切心情。但接下來作者並未回答開始的發問,而只是說“不似羅綃與紈綺”,羅綃紈綺都是絲織品,它們雖不算最精美高級,但在當時也是相當奢侈的衣著用品了。繚綾既不似羅綃紈綺,則懸念進一步加深,讀者想了解繚綾究為何物的願望愈加強烈。在這種情況下,作品才說它就象那在明朗的月光映照下,從天台山傾瀉而下的瀑布那樣神奇妙絕。繚綾是越州名產,天臺是越州名山,天台山有石梁瀑布,“瀑布懸流,千丈飛瀉,遠望如布”(《太平寰宇記‧天臺縣》)。以當地名山瀑布比喻當地絲綢名品,復用“明月”修飾之,就不是普通的泛泛比喻所可比擬了。作者似乎還不滿足,接下來進一步描繪繚綾的精妙,說它的圖案花紋是由白色煙霧般的底子,襯著白雪一樣的花簇,交映生輝,奇妙無比。讀者自然會問,這麼精美奇妙的絲綢是誰又是怎樣紡織加工的呢?穿著消費它的又是什麼人呢?作品答說“越溪寒女漢宮姬”,即是說是由越溪一帶的貧寒女子加工,宮廷裡妃嬪們消費的。一方生產,一方消費本無不可,但紡織這種絲織品的越溪女是“寒女”,便頗有些令人迷惑不解了。按說這些生產絲綢,搞紡織加工的人們是不應該貧寒的,因為她們生產的物品是如此貴重。一個“寒”字,足以見出越溪織女的生活極其困苦。很顯然,那些消費使用繚綾的宮廷妃嬪們,她們的奢侈淫樂正是建築在辛勤勞作的越溪女的苦難之上的。

     接下來描述繚綾的製作過程。按皇帝的口諭,要求照宮中御用的式樣,織成如藍天白雲,秋雁南飛的圖案,染成江南春水般的碧綠色,再用金屬熨斗熨燙和剪刀裁製出漂亮的波紋,這樣奇文異彩交相生輝,令人眼花繚亂。用如此高級的絲織品,製成一套舞衣,價值千金並不奇怪。奇怪的是,那些得寵的妃嬪身著如此豪華的服裝,並無半點愛惜之心,稍有沾污便棄之如廢物。但是繚綾的製作過程確是極費工時的,扎扎不停的機杼,千聲之後也未必織出一尺成品來。寫到這裡,作者感嘆說:“昭陽殿裡歌舞人,若見織時應也惜!”詩人希望那些受寵的貴人們,在穿著使用繚綾時,應有愛惜之心才是。

     全詩突出描寫繚綾製作的複雜、女工們的辛苦和宮廷貴人們的奢侈,通過鮮明對比,委婉而有力地揭露了統治階級的窮奢極欲。結構上前後照應,以“昭陽舞人恩正深”上承“漢宮姬”,最後描述女工的辛勞操作,突然點出“昭陽殿裡歌舞人,若見織時應也惜”,極自然巧妙地引出作品的主題,顯示出詩人深厚的藝術功力。

     清人翁方綱說,白居易的“七古樂府,則獨辟町畦(田埂及田塊),其鉤心鬥角,接筍合縫處,殆於無法不備”(《石洲詩話》卷二)。《繚綾》一詩在佈局上就體現出了縝密安排,交接轉換自然,對比及呼應巧妙等特點。可以看出,白居易的“樂府詩”──亦即諷諭詩,決不是隨心所欲,語到詩成的,詩人在謀篇佈局上的慘澹經營,正是造成諷刺深刻而巧妙,對比鮮明又寓意雋永的藝術效果的一個重要因素。

【原載】《白居易詩歌賞析》(來源:中國文學網 作者:鄭永曉、華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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