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快一小時公車轉捷運再加小跑步,終於擠進同志遊行前夜的飛地書店板凳席。值得,太值得啦!全場單是聽姜以琳老師行雲流水地生動敘說這些全中國成績前0.01%的奇人異聞就已經大開眼界(Sorry我還沒來得及讀...),學姐就連QA也一個螺絲不吃、快人快語地用故事再深描這些主角近年的變化,讓我有夠佩服。再加上歐子綺老師提問引出了更多研究者對自身、對寫作與對田野所下的錨點和真誠的反思,有幾點對照先前勤之熱血開過線上讀書會的討論,覺得特別有趣,簡記在此。

1. 起點是對「渣」的好奇,而最具挑戰的竟然是辨識「學神」和「學霸」的距離:學姐說,一開始在田野,常聽到在說誰「渣」格外扎耳-跟臺灣說「渣」用來批判他人的負面意涵完全不同,在這位處中國首都、高考排行又名列前茅的學府裡,這反而變成是後段學生在過度競爭下的一種保護傘。相較「學弱」是很努力讀了但成績依然達不到,我「學渣」非關能力,而是「有意識」先選擇了躺平。

至於在光譜的另一端-學神,又是另一番風景。學姐說,她剛進田野時最挑戰的是分不出學神和學霸的差別,而且嚴重到...其他學生不斷糾正她甚至轉怒的地步。「神」是很稀有的,所以排名沒這麼頂的學校很可能全都是焚膏繼晷認真讀書的學霸,但沒有那種看似不努力,但成績卻又特好的學神。在學姐的描述中,學神倒真像出巡,或電影裡校園惡霸出場的浮誇姿態-同學自動像紅海般分邊摒息讓他/她路過,只敢側眼或竊竊私語跟神有關的一切。而神的小圈圈裡加了位田野工作者,似乎也自然被歸類為學霸以上的上等人士,跟其他人有一定的距離。

2. 這四類人的區別,特別是學神,已經從學生間的認知體系,貫徹到內化為老師和家長應對和相處的心態和原則,甚至還企圖擴散到整個社會:最極端的例子是,有位想運動的學神到了校外健身房發現營業時間已過,心緒不平的他竟一把破壞健身房的大門才離去。事情很快被業者發現、通報學校後,校方甚至連家長都沒通知,就直接以「啊~因為是非常優異、國家重點級栽培的學生,我們整個社會都該來支持呢」這種論調回覆(!!!)

這些拔尖的學生自己也知道,然而他們認定這是專屬的「基本人權」,為了分數能與全世界競爭,與家人、老師的關係也非常予取予求。從經濟面觀,這些名校的學生父母也都是集結到北京落戶的各省知識菁英-他們同樣經過高考,是解放後接受過高等教育而翻身的知識分子,也生長在共產黨政府相對沒有劇烈動盪的一代,目前在社會上的收入與地位也名列前茅。而一胎化政策不僅讓父母對子女的愛與照護加深,為了維繫和複製階級,更不惜傾注全部的資源供給下一代。在學姐的訪談經驗中,甚至提到有媽媽「怕」親生的學神小孩-這可說比閻雲翔在21世紀初談「#爺爺變孫子」的親屬關係再誇張幾階...

再加上資本主義的驅動:老師也拚業績。考上北大清華的學生愈多,老師拿到的bonus甚至超過一整年的工資,這使得老師對那群「有潛力」的學生格外用心,而學生和家長們也對此有充分的認識。另外,老師不僅是班級的指導者、評分者,還有機會直接成為入闈高考的出題者-他們所掌握的權威之大,某程度上也是另一層的「神」。對待神,過年過節、老師生日,怎能不送上厚禮比拚一番呢。

3. 在這個體制裡的學生(特別是平均值以下的後段班生),除了認清自己的角色、以被定義的身分作為行動邏輯外,難道「認命」?當然不!畢竟這些都還是萬人之上的優秀學子,就算學生自己備受壓力想躺平,高期待的父母也會不斷策動自己、同時逼著老師尋找各種「後備方案」,主要邏輯仍然是資本密集型的澆灌,包括在學期間以競賽(例如奧林匹亞)加分、用才藝和語言爭取特殊名額,再來就是出國,美國不行就看歐洲,一國不行再轉一國。這個沒有財務後顧之憂,但求爭個論述的後備方案無限增生,從大學不斷向後延伸到研究所、就業和移民海外的決策,看起來還會貫徹這群人中龍鳳的一生追求。例如,就算在中國也要在外商上班。

學姐提到在這項研究中對她而言最大的衝擊,在於這些頂尖學生的認知來自於被規範待一整天超過12小時的校園,卻如此深刻地嵌入外在世界的資本化,以至於畢業後也馬上就適應和繼續往資本主義的金字塔發展,對社會毫無質疑。而這些在大多數人眼中已經全都是學霸的學生,除了在小圈圈中又有明確的階級劃分,還養成了「只要有錢什麼都可以」的極端價值觀,感覺似乎...歪嗎?但在中國環境氛圍下的種種行動回饋,又在在證明這樣...確實有理?

在QA討論中,已有聽眾提問想了解這群學生的社群認同狀況。不過,田野畢竟集中在學期間,即使是訪談也多以在家裡、經過校方與家長同意、相對個人的形式進行,故而作者對此的理解是,由於就學競爭實在太高壓,站在家長和校方的對面,這群學生間構成了一種特殊的共同體,彼此在求學志願、落點分析等方便都相互了解,甚至不吝直言。對此我倒是有些好奇:這些少男少女的感情關係又如何呢?從我這樣的中年人角度回望,構成中學生活另一個充滿回憶和想像的,就是各種揉雜熱戀、苦戀、多角戀和偷偷單戀所引發的友誼分合八卦,謂之青春...在這裡好像被有意濾掉或淡化到相當程度了?

還有一個附掛的小細節疑問,這四類人的認定究竟從何時開始?是高中入學後,或可追溯到更早之前?學弱或學渣還有突然「開竅」、瞬間翻身的可能嗎?

再一個令人心情複雜的收穫,來自於學姐現任教於上海紐約大學,更進一步發現如今的高中生真是世上最苦的一群,因為全球大學的入學標準都在徵通才。換句話說,被抱怨被酸的108課綱,可是很跟得上時代潮流呢...

繼續推到目前在大學裡瀰漫的躺平和心理健康議題,學姐提出另類的觀察,甚至認為這是因為相對於其他國家,臺灣還算是相對均富、階級流動自由的社會,所以躺平一段時間的感覺差異不大。就光明面來說,這讓生活有喘息空間(儘管對那些仍然在面對情緒困境的人而言並非如此),但若從殘酷的角度長遠來看,個人面對全球內捲的競爭又該怎麼辦?

這是我們全體都無法迴避的問題。《學神》於此已超越了升學和教育的討論,更進一步帶出每一個臺灣人定位自我、投入社會和衡量生命價值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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